主题：银行业如何直面利率市场化重压


在利率市场化背景下，商业银行的经营压力与日俱增，“发起—持有”式的贷款管理模式弊端渐渐突显，如何未雨绸缪地为银行业乃至整个金融业注入新的活力，成为急需解决的问题。近日，中央财经大学中国银行业研究中心举办“利率市场化·金融创新与信贷资产交易”研讨会，此次会议在该中心完成《中国金融创新与信贷资产交易研究报告》的基础上，围绕我国当前利率市场化背景下进一步推动金融创新、发展信贷资产交易的重要性、紧迫性以及目前存在的问题等方面进行了深入讨论。

　　郭田勇（中央财经大学中国银行业研究中心主任）

　　将大力发展信贷资产交易放在首要位置

　　经过30余年的改革发展，中国金融体系的建设得到了长足进步，抗风险能力随之增强。但是，盈利模式相对落后、资产与风险管理能力不足、自主创新水平较低、对小微企业支持薄弱等等痼疾依然没有得到有效化解。当前，面对利率市场化步伐加快、新资本管理办法出台、混业经营、金融全球化等一系列挑战，商业银行恐怕不得不通过金融创新的手段腾挪发展空间。

　　信贷资产交易是近年来商业银行的一项重要业务创新,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早已成为世界范围内广泛使用的金融技术。但在我国，有关信贷资产转让改革的讨论和试点方案虽早已有之，却因基础政策的缺失，以及相关部门对基础资产池和交易主体的严格限制，导致这一业务一直是“小打小闹”，无法充分发挥其在推动利率市场化改革、支持实体经济发展、促进银行集约化经营、化解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等方面具有的技术优势。

　　因此，在前期充分调研考察、数据收集整理的基础上，中央财经大学中国银行业研究中心《中国金融创新与信贷资产交易研究报告》（下称《报告》）提出将大力发展信贷资产交易放在首要位置，由贷款持有到期向贷款流量管理转变，从而起到缓减压力、拓展经营空间的作用。同时，就如何推动信贷资产交易，《报告》给出了一系列具体建议：适当放开“信贷资产作为银行债权进行转让时，信贷资产转入方需与借款方重新签订协议”这一“父爱式”管制，以免矫枉过正；考虑到银团贷款在操作上更为规范和标准的优势，可优先发展银团贷款交易业务；适度扩大基础资产范围，优化产品结构，增加市场供给；扩大市场主体范围，进一步优化市场结构，除引入更多的银行外，还应适当考虑引入诸如证券、保险、信托等非银行金融机构乃至非金融企业等等。

　　更为重要地，《报告》认为无论是信贷资产交易还是信贷资产证券化都需要以金融资产交易市场作为其发展载体。金融资产交易平台的建设与完善，把以往私下一对一的自发式信贷交易,通过统一集中交易平台规范运行，有助于极大地提高信贷资产交易业务的组织化程度，增强交易过程的信息透明度以及标准化程度，在扩大交易主体的交易半径、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的同时，构建了合理的信贷资产定价机制，这对增加金融市场厚度、推动金融市场纵深发展无疑具有深远意义；而且通过市场发现价格，可以降低操作风险、道德风险等，也为监管机构控制风险提供了便利。

　　易诚（中国人民银行研究局副局长）

　　利率市场化渐进加快

　　此次研讨会以利率市场化作为讨论背景，应当说是抓住了一个重要的时间窗口，也使得会议更具现实意义。央行分别于6月8日和7月6日进行了两次调息，区别于以往的利率调整方式，表明利率市场化渐进加快。经过两次调息，贷款利率已经基本放开，存款利率上限允许浮动，这对于我国利率市场化具有标志性意义。

　　对两次利率调整后市场各方反应的监测结果主要包括：第一，商业银行存贷款市场运行有序，并未出现恶性竞争。这应当与在降息预期窗口进行利率调整的时机选择有关。

　　第二，各金融机构对于不同期限、不同额度的存贷款利率调整不同。其中短期利率较为敏感，一年期以内的存款利率普遍上浮；长期利率则显得比较稳定，相应利率并未上浮，这当然与长期存款占比偏少（大约为10%）有一定关系。

　　第三，大型银行在利率调整方面具有较强的引领作用，中小银行大多跟随定价。同时，我们也看到，由于大型银行规模较大、抗风险能力较强，能够较好地规避因利率调整带来的资金价格剧烈波动风险，因此大中型商业银行存款利率并未上浮到顶；但对一些中小商业银行，出于保留客户的需求，大多都一浮到顶。从两次利率调整后市场各方的反应来看，我们坚持“先长期后短期，先大额后小额”的利率市场化思路是正确的，而且也应当继续照此走下去。

　　对于信贷资产交易，这是与利率市场化和新的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办法密切相关的重要环节。首先，发展信贷资产交易有利于形成“锚利率”（即新的基准利率），为金融机构完善定价机制提供基准参考，提升定价能力，有效防范盲目竞争带来的经济金融风险。目前贷款利率已经基本放开，存款利率也开始了扩大上限浮动空间的尝试，在此背景下，如果缺乏基准利率，各银行尤其是中小银行高息揽存的现象将会比较严重，银行间甚至难免恶性竞争，扰乱市场秩序。其次，相对于一直以来扩张资本金的分子管理办法，信贷资产交易从分母管理的角度，有助于缓解商业银行资本饥渴症，同时减少对资本市场再融资的压力。从以上两个方面来看，发展信贷资产交易非常重要。

　　王科进（中国银监会政策法规部副主任）

　　监管者对利率市场化后果忧心忡忡

　　目前利率市场化的风险很大，其利弊问题还需要好好权衡与研究。如何让金融机构在利率市场化条件下稳健运行，是着实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从美国历史来看，一旦利率市场化，存款利率会大幅上浮，而许多贷款利率受到长期合同的影响而保持不变，导致由此产生的利率倒挂现象非常严重，所以银行需要通过自身主动的创新和美联储的相关货币政策来弥补损失。要做到这点，必须要求银行的财务约束和风险意识非常高。而中国银行业依然处于粗放式经营阶段，盲目追求做大规模的现象非常普遍，特别是眼下我国经济增速放缓，外需疲软，许多低效率的企业出现问题，银行坏账频频发生，可是目前阶段基本还在依靠传统的利差来消化这些坏账。一旦利率市场化以后，由此带来的利率倒挂现象，会使银行没有能力消化掉如此大量的不良资产，更何况我国还没有建立健全存款保险制度。因此，作为监管者的确对此忧心忡忡，真心希望商业银行在经营较好的时候多一些“留存”，以抵御未来发生的风险和利率市场化带来的冲击。

　　信贷资产交易必然在改善银行收入结构、优化风险配置、释放信贷空间、盘活银行资产等方面具有极大优势，可惜一直以来，我国关于信贷资产交易的各种政策制度、基础设施、统计数据还未充分建立，其发展历程也难免一波三折。不过，可预期的是，未来随着银行业战略转型以及监管环境的调整，中国金融业的发展空间必将逐步向投资交易服务领域延伸。因此，在利率市场化背景下，《报告》提出用“发起—持有/转让”的模式来经营贷款，运用市场化方式来寻求资金总量的平衡，这从支持中小企业发展、提高银行资产组合管理以及风险抵御能力、提高银行集约经营水平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提供了一条有效途径。与此同时，还需要继续深入做足相关研究，比如解决监管问题、完善交易制度、提高定价能力、防范道德风险等等。

　　李健（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

　　信贷资产交易要坚持“四个确保”

　　经过多年的改革，虽然商业银行在公司治理、资产规模、盈利能力、风险管理等方面有质的突破，但存在的问题依然不少。比如，我国大多数商业银行（甚至包括一些大型银行机构）缺乏完善的贷款定价机制，在信贷业务中的自主性较差；一直以来商业银行更多倾向于关注盈利性，而对安全性和流动性管理则总是显得扭扭捏捏、不情不愿；资本压力和寻求利润的天性，导致银行业目前普遍存在较为强烈的规模扩张冲动，进而导致货币存量大规模增发，货币效率下降，银行集约化发展在现实中难以践行。

　　银行业在我国金融体系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其总资产占到我国金融业总资产的70%以上，而在所有资产中又以信贷资产为主。在这两个主导背景下，如果能够有效处理好信贷资产，必将会对金融行业平稳健康发展产生积极影响。正如在《报告》中所分析的，信贷资产交易的发展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利率市场化步伐，减轻银行资本补充压力，并通过有效资产配置的功能为商业银行带来利润增长，这或将有助于缓解目前银行业规模扩张冲动、货币存量不断增长等问题，助力银行战略转型。

　　不过，在信贷资产交易或者信贷资产证券化的过程中，“四个确保”尤为重要：一是必须确保信息充分透明；二是必须确保估值合理；三是必须确保交易公平公正，其中尤其应当重塑与强调行业协会的作用；四是必须确保监管到位。

　　同时，完善信贷资产交易平台，提高信贷资产交易的组织化程度，从而增强交易过程的信息透明度以及标准化程度，会对活跃信贷资产交易市场产生积极的影响。尤其应当逐步突破地区限制，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统一的、网络化的交易平台，这个平台类似于一个高速公路网络，通联全国各个交易机构，各交易机构均可独立或者联合在这个高速公路网络进行信息披露，最大限度地实现金融资产交易市场发现交易主体、发现价格的功能。

　　曾刚（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银行室主任）

　　正视信贷资产交易的四个难点

　　信贷资产交易的发展本身就是利率市场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信贷资产转让对商业银行经营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现在资本市场对银行业估值偏低，导致商业银行难以在资本市场上筹资，上市融资的难度在加大，而通过将信贷资产加以交易、转让，降低资本占用，有利于银行节约资本。同时，信贷资产交易可以改善银行资产负债水平，银行可以根据情况主动调节资产负债结构，管理风险。更重要地，特别是对小银行来说，信贷资产交易可以分散它们的经营风险，因为小银行一般是区域性的，产品结构比较单一，因而潜在风险较大，通过信贷资产交易，运用资产组合管理，实现资产多元化，可以对冲一部分风险，提高风险管理水平。

　　但是，我国现阶段发展信贷资产交易也确实存在一些难点：第一，定价问题。目前银行业协会针对不同的产品也在研究定价方法，但整体感觉还比较粗糙。第二，监管问题。信贷资产交易产品是非标准化产品，这为其流通转让带来了不便。银监会现行规定贷款转让后，受让方应与借款人重新签订合同，就是因为协议不是标准化的，各家银行对贷款客户的相关规定不一致，所以导致需要重新签订协议，这就额外增加了交易成本，交易摩擦增多必然降低交易效率。第三，税收处理问题。第四，市场结构问题。目前信贷资产交易的市场主体为银行，产品具有同质性，而且不同银行对信贷资产的价值判断基本一致，这恐怕不利于交易发生。因此，未来大力发展信贷资产交易市场还需要积极丰富市场交易主体以及交易产品。

　　在此分析基础上，信贷资产转让作为一种准信贷资产证券化产品，其发展对信贷资产证券化，甚至资产证券化必然具有基础性意义，这一点不言而喻；而信贷资产证券化作为较高层次的产品，将因其具有标准化特点，而有助于提升流动性，相对更容易被市场接受。

　　雷丰新（汉口银行副行长）

　　中小银行金融创新心情迫切

　　如今中小银行生存环境越来越差，压力越来越大。今年央行扩大存款利率浮动区间后，中小银行普遍将利率一浮到顶，通过率先提高存款利率来吸收存款，因而增加了经营成本，进一步压缩了利润空间。在这种环境下，中小银行需要金融创新工具的心情应当说更加迫切。但现实情况是，有关金融创新的政策、制度往往首先安排在大银行进行试点，而与中小银行不沾边，要么只能处于参与地位，而非主导地位，这种被动性显然不利于中小银行积极灵活地运用创新产品。

　　正如《报告》中谈到的，信贷资产交易作为一种重要的创新业务，有其独特的技术优势，它在处理不良资产、解决银行贷款集中度问题、满足客户金融需求、改善银行收入结构、有效管理经营风险、通过衍生中间收入进而形成报表效应等方面具有积极作用，而这些正是商业银行尤其是中小商业银行发展到目前最需要突破和解决的难题。

　　信贷资产交易虽然在1998年就有了首单，但之后一直未能发展壮大，运作过程中存在的实际难点也并未得到根本性解决。首先，各商业银行目前出于对央行进行信贷规模控制的规避，产生了信贷资产交易的需求，若将来这一行政调控措施消失，那么信贷资产交易是否还能存在；其次，在具体操作中，对交易资产类型、交易额度大小以及交易目的等方面的灵活处理，将对商业银行经营管理能力形成巨大挑战与考验；第三，信贷资产交易作为一项金融创新工具，监管显得非常重要，但由谁来监管、如何监管，对此问题的解决方案还比较模糊；第四， 在市场化环境下进行交易，关键需要用规则来对操作加以约束规范，但目前对如何定价、如何做到透明公正、如何处理本身风险与连带风险等问题还缺乏相应的法律法规予以明确。这些现实存在的问题，都需要假以时日逐步摸索解决。

　　李伟群（北京金融资产交易所副总裁）

　　中国银行业发展需要注入新活力

　　数量型宏观调控政策（比如增加流动性）的边际效用现在已经越来越低，单纯靠数量政策来缓解或解决银行业问题已难以达到预期效果且负面作用巨大。而价格型调控工具运用更具市场化的间接调控手段，引导市场主体自行采取经济、高效的行为，其作用必然更加持续有效。今年6、7月央行接连对金融机构采取利率调控，进一步放开存贷款浮动区间，这对整个银行业中短期甚至中长期的发展都将产生深远影响。

　　目前银行业的确遇到了发展瓶颈，急需注入一股活力来化解各种矛盾。但是这股“活力”又不能脱离我国目前金融运行经验尚浅、金融创新基础薄弱、金融监管体系不完善的现实情况，权衡之下，发展信贷资产交易必然成为首选。大银行多服务于大企业、小企业更多依托于中小金融机构是一种有效的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格局，但与此同时，通过信贷资产交易来有效调配小银行与大银行之间的资源存量，实现高速、高效的信贷资产管理，将为双方带来双赢的结果。比如，大银行没有那么多小企业贷款的信贷员和服务网点，在基层经济的触角不足；小贷公司和小银行在当地与企业的联系比较方便，管理成本相对较低。因此，大银行、小银行、小贷公司等都可以发挥各自的相对优势，在专业领域深度发展，然后通过信贷资产交易平台为市场提供共享信息，以及获得认同的融资方法和计价估值方法，快捷地将不同的贷款资产在各类金融机构间进行有效整合，满足各类机构的结构需求、发展需求，实现高速、高效的信贷资产管理。而且大多数小银行的存贷比几乎接近监管红线，但是一些大银行的存贷比大概控制在64%~65%之间，所以按照存贷比这个指标来看，也为小银行与大银行之间进行信贷资产转让提供了可行性。

　　信贷资产转让和信贷资产证券化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但又各具特点。信贷资产交易中没有改变全行业的贷款总额，但是它可以帮助部分银行优化存贷比，优化资产结构、优化风险。对于这些优势，信贷资产证券化同样也具备，但结合我国实际情况，恐怕它将是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现在推出的500亿早在2010年就已上报，2011年批出，但是到目前第一单还没有获批，所以信贷资产证券化听起来很好，实际效率并没有预期的高。如果说几十万元的贷款指望资产证券化来解决，那么对短期内缓解银行的资产管理压力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就是说，信贷资产证券化本身值得认同，但考虑到现实环境与条件，恐怕要使其真正发挥效力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如果想在短期内，比如一两年之内缓解银行贷款管理问题，信贷资产转让必然是最优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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